散文：暮后雪霁
天与地之间长着怎样葱茏的一棵梨树呢?花瓣只顾簌簌地落，停不下来，停不下来……
要有足够宽广的胸怀，才能接纳那一大片苍茫的白，厚实的白。要修炼到至高境界，才能一蹴而就绘出如此旷远的写意，墨那么少，空那么多。
纷纷扬扬的雪，挨挨挤挤的雪，层层叠叠的雪，娴娴静静的雪。
每年冬天，哪怕日子早已滴水成冰，我都会翘首以待，仿佛等不来一场雪就无法承认这是冬天。雪独属于冬，就如同鱼独属于水，云独属于天，石独属于山。等一场雪恰似等一个中意的人，不来，不来，迟迟不来，越盼越不来，踮着脚昂着头眺望，在台历上数着日子，在预报里窥探着她的端倪，只怕错过，只怕爽约。一旦等来了便沉醉其中，看雪花的调皮，听她沙沙的落地声，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们来自唐诗，来自国画，而不是寂寥的天空。
唐诗里的雪孤冷，厚重，绵长，满满的一弓，一树，一山，一江。骑马的人，夜归的人，垂钓的人，隐在其中，像一个小墨点，似乎不动声色，情感却饱满生动，溢在雪中。国画里的雪似有似无，若隐若现，藏在群峰寺檐、深谷寒柯间，堆成丘，连成片，远山，近树，河流，草屋，处处是雪。静谧，纯净，又磅礴。
雪霁天晴，赏雪在我看来就是读诗就是阅画。
每当雪至，其神奇之笔往往令人咋舌。你去看——五色杂陈的世界只剩下静谧的黑白两色，山川田野便成了落笔简约又意韵丰厚的国画，大地纯粹了许多，人的心灵也就跟着纯粹了许多。白茫茫又清淡淡，松软的，清亮的，雪就那么看似无意实则别具匠心地铺展开，让你想迈开步子走，又不知道该怎么下脚。不如远远地望，暮色里的白变成了闪着亮光的灰，人更少，路更静，零落的脚印宛若一句难解的暗语，又似一双明净的眼睛，看着你，看着暗下来的天空。
远处，再远处，雪山延绵，天空阴霾，你禁不住默默吟诵：“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。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”那种静逸的画境将你浑身浸透，内心纯净得就像白纸一般，如若身临其境，随时等待着脚底踏出的咯吱声唤醒周遭的寂静。
雪轻柔地躺着，稀释了行路人的孤寂和寒冷，不是有意掩饰，是本能的一种羞涩，小屋睁着它的大眼睛，在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等。那光亮，那温暖，那亲情，那记忆中永不退色的笑容。虽然那么远，那里却是舒服和愉悦的源泉。
闭上眼，听见心跳声，才警觉故乡已被浓重的暮色掩埋在深雪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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