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家散文——香榧,有木为榧
古意森森的榧林把一个叫赵家的镇子与其他许多镇区分开来。
雾翳中的庞大榧树惚兮恍兮,一宗白须的祖先。这位祖先的个人简介——藉贯:赵家西坑村。年龄1350岁,身高18M,胸围9.26CM,树冠平均直径26M。
这样资深伟岸!又这样谦和,它有地心深处岩浆的静默,亦有岩浆之炽:这一茬茬风霜里张悬的春华秋实,榧实可食,榧木可器,也像许多自然物一样,它珠宝般的掬献常会被视作理所当然的本份。
时间笔直开阔(正流逝的伴随游客瞻望与交谈的只是外部物理性的时间,另有一重内在时间在树身驻扎)。苔迹,以及树木,最接近一种缓慢的人生。沿途的古老榧树撑起一座木结构的檐顶卵形的时间博物馆:喜光,稍耐阴,热爱肥沃的酸性地基,稳定,声色不动,于暗中发力,它下辖的分馆是钟家岭、西坑等九个小村落,它们共同构成这个镇子的时间谱系。
时间的植物学别名——银杏、桫椤、珙桐、鹅掌楸、松叶蕨、红豆衫……这些植物学的古老孑遗,以比金属更坚执的意志穿越冰川与白垩纪!你无法想像它们目睹与历经了怎样的时空浩劫——盟生、聚合、毁灭、嘶吼、消熔……那里有人类想像力抵达不了的无信号“服务区”。如一只蝼蚁永远无法从外省跋涉到诸暨,在它思维与足迹的半径外,时空是虚化的白茫茫图景。而正是那“白茫茫”中发生的惊心动魄决定了天宇的秩序与自然而今的面目!
巨树下留影的人,体积类似树的一小枝树桠,拼接的树桠,用软件做上去的:游客的嘈杂身份总与自然有不可消弥的一层暌隔。人再紧贴树干,也不可能成为大树的一枝树桠。
“人们跟着旅行团从大巴一拥而下,咔嚓咔嚓照一堆相,然后再一拥而上回到大巴一去不返。这个情境里的历史,像一头被阉割的野兽,完全没有脾气,默默地蹲在游人相片的背景里打盹,游人看不到这头困兽瞳孔里曾经辽阔的草原,它也懒得去理会这些游人东张西望却注定一无所获的眼神。”读到这段描写,我重新翻看在榧树下的留影。
是的,我站在树下的姿势对树来说的确多余。我们假以记录自然的名义其实记录的还是个人,自然只是被我们强行充当的道具——在树这样活泼健壮的生命形态面前,人很难拍出好照片。和树与生俱来的优美比,人在后天形成的造作,不自然,轻易就泄露了。
树下的人或倚靠,或勾搭,企图以此建立与树最亲昵的关联,然而,究竟无法契入树的气场。那是天地面前,人的永恒局限。这局限包含了我们喜欢一样事物的惯常态度:总急于将自我嵌进,以“我”的主角身份的侵入性存在来占有自然的存在。人甚至制造出许多神话传说以此证实“人”之彪悍:如盘古,作为人类伟大的代言人,他开天辟地,其死后身体骨骼化为丘陵山川石,毛发化为草木,目为日月,血脉为河。女性代言人则有女娲,她能造人、补天——女娲本人又是谁之授身?
承认自然的宏伟,承认“天地无人推而自行,日月无人燃而自明,星辰无人列而自序,禽兽无人造而自生,此乃自然为之也,何劳人为乎?”,承认人这物种在自然面前的深切无力感,承认人的局限以及在这局限中包含的种种希翼与凡俗之好。我们能做的,是遵循“动静自然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”。
空气中的榧树气味(植物特有的清洁)动人,这是“配方科学”永不能到达的部份。因为这“永不可到达”,自然的美的安全系数高了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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